前段时间,微信里疯传一个《老兵回家》的视频,视频里讲述了一个近百岁的台湾老兵原海安王垛人王成松离乡67年,最终在多方努力之下回到大陆老家的故事。在视频中,台湾当地的女村长和记者们都谈到一个遗憾,几年前就一直想帮助王成松回家。但由于听不懂他带着方言的谈话,甚至以为他叫汪呈松,更不懂什么“王垛”的发音准确写法,所以才贻误了让他早日回家的行程。
在全国,海安人因自己的方言难懂,有时被戏谑为“日语”。甚至真有“好事者”,将海安方言拿去做比较,发现似乎找不到共通的地方。直到专家发话,确定海安方言就是属于江淮方言,与日语没有任何交集。
上大学时,我的闺蜜是外地的,一向自诩听得懂海安话。海安老乡不信邪,说我们来一段你肯定听不懂。闺蜜不信,于是我那一向使坏的男老乡就给他出了一道题:“爬爬淘裸(箩)特(落)个在河款(边)是什么意思?”闺蜜有些懵,又有些不服气,要求我海安老乡再重复一遍。可两遍后,闺蜜搔头皱眉半天,硬是不知其意。于是我连忙解释:“就是小凳子、淘箩落到了河边。”周围同学哄堂大笑,觉得海安话真是怪异。闺蜜不服气,要求再来一句。我老乡满心瞧不起,说:“不要一句,就一个词语,而且就在你周围。请问披懒(毯)是什么?”我偷偷朝坐在床边的闺蜜后面示意,闺蜜立马脱口而出:“是!”“哈哈哈”,全宿舍人都笑痛了肚子。我无可奈何地告知闺蜜答案:是“被子”。
一次去南通办事,作为女司机每每遇到窘境都无所适从,一次窄小的路上倒车,硬没注意后方来车,差点来个亲密接触。对方车上下来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我有些傻了,他指着我骂骂咧咧吼着。我却一脸谄笑,满怀歉意。他骂了几句,估计看着我毫无反应有些狐疑,然后就气咻咻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走了。我倒不是不气恼,而是我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同一个市区,但是南通话属于吴语系列,与南通属下的海安方言风马牛不相及。
更奇特的是南通属下的启东,竟然以一条河为分界线,分为启海话和通东话,一个属于北方方言,一个属于吴方言。追溯原因,因为南通有一部分人来源于苏州等江南地区。
大学时,溧阳的同学带我到她家玩。对于吴语,我虽然喜欢听锡剧什么的,但人家一梭子弹似的口语交流,还是如闻天书。没想到,到她家后,床上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却说着我能听懂的家乡话。我太惊讶了,询问才知,当年他们是南通临海地区的渔民,解放前为了躲避垮塌堤坝引发海难逃到苏南去的。“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时,我们似乎可以说很多很多周围人都听不懂的线
我算是海安南边地区的人,与如皋相邻。上高中时,来到海安的“北大荒”仇湖地区。那里人一开口,就“嗯啦嗯啦”,弄半天才知道那是“是啊是啊”的应答。意昂平台他们说“嗯啦”时常常带着鼻音,总让我觉得好似老牛发出的哼哼声。没想到以后我出嫁到海安西路去,早就对那里人说话有点“耿耿于怀”。因为村里有个发小嫁到那儿去,从此一开口就是“孩子儿”,你千万别以为是“孩子”,她其实想说的是“鞋底”。不知道西路人说话咋就这么喜欢儿化音,在我看来,一个东西很小,或者很可爱,可以儿化,但每个字都这样卷着舌头说话,貌似“萌萌哒”,从那些大人口中蹦出来总觉得好搞笑。所以每次他们乡广播站一开播:“**乡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我都会笑得直不起腰,因为他们不说普通话也就罢了,还“子儿”“地儿”的。
阴差阳错的是,我工作之地一直在海安东路一片,下课时懒得用普通话跟学生交流,于是便用方言。谁知我常常一开腔就成了他们的笑料,或者他们干脆说:“老师你说的是哪里的方言呀,怎么我们听不懂呢?”他们这地方,叫“弟弟”竟然是“琪琪”,说“昨天”叫“咋噶”例子不胜枚举,反正我这个走南闯北的也成了“异类”。
今年刚接了高一新生,课上我成了普通话最不标准的一个。下课了,我如释重负,于是立马变成“海普”(海安方言),谁知道无论你说什么土话,学生都会用标准的普通话应答你。我有点不在同一波段的剥离感,于是问他们“是海安人吗”,答案是一致的“是,但我们不怎么听得懂海安土话”。
上课讲文言文时,我给他们讲我们海安方言中许多古语的奥妙。诸如我们乡村人把锅盖叫“釜冠”,听起来似乎莫名其妙,仔细一揣摩,原来是“锅的帽子”之意。至于“釜”为“锅”意,那只要理解“破釜沉舟”这个成语就会恍然大悟了。至于小孩周岁叫“年期(jī)”,说人装腔作势叫“装佯”,没有干什么叫“不曾”,放筷子的笼子叫“箸笼”,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
我们家乡最让语言学家们惊奇的是方言中的“杲昃”一说,区区两个字可谓是汉语语系中的活化石。《诗经卫风》中说:“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所以“杲”最早的古义就是“日出”。《易经丰卦》中说:“日中则昃,日满昃亏。”所以“昃”有“侧也,日在西方时。”“杲”“昃”连起来理解就是“日出于东”“日落于西”的意思,后来就慢慢演变成“东西”之意。在汉语中,“东西”诗歌非常宽泛的概念,可以指任何一种具体的抽象的物件。而在乡村里,“杲昃”取代了“东西”,成为一切名称的统称与代称。
“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我却担心,那一天自己家乡话再也没人会说,没人听得懂啦,那是不是新的悲哀呢?听说有些有识之士正在进行一些方言的保护工作,其实这也是活生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呀。
方言,精神的故乡。如果哪天我们彻底丢弃了它,也许我们就真的就无家可归了。那一刻,我们都会成为流浪的孩子,找不到任何一条线索去追寻到我们的精神家园。那一刻,我们会木讷,会语塞,像喑哑的鸟儿唱不出一首土地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