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嘛，我十八十九这个年龄不就是冲嘛！一定要保持这几年的冲劲儿。我一定要保持年轻时代的锋芒！”

　　2019年8月1日，天津武清体育中心，晚上是全国锦标赛的女团决赛。下午4点，跟孙颖莎约采访：“你啥时候来球馆？跟你约个采访。”

　　晚上7:30,女团决赛开赛，山东对阵八一。8:00,孙颖莎的信息也发了过来：“到姐，我现在出发了。”孙颖莎，石家庄姑娘，18岁零8个月，已经获得了青奥会单打、混合团体冠军；亚运会团体、混双冠军；世锦赛双打冠军。这些沉甸甸的金牌，仿佛不怎么费劲就被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姑娘拿到。而她，为了多睡15分钟，不惜力气、认真地跟我讨价还价。

　　晚上8:10，武清体育中心运动员训练馆，孙颖莎拎着半袋糯米糍，嘴角还粘着糯米糍的白粉，晃晃荡荡走了进来。我俩坐在训练馆旁边的长椅上，她问：“到姐，我吃这个没事儿吧？”把剩下那颗糯米糍咬了一半。“没事没事，我录音，你随便吃。”顺手帮她把嘴角的白粉擦掉。

　　孙颖莎脸上的肉特别软，几乎全队的人都爱捏她的脸，那是一种比婴儿还要柔软的感觉。亚运会上，她跟大头王楚钦约定，夺冠了就能捏捏脸。就这样，两个00后的小朋友，一路努力拼到了冠军领奖台，在中央电视台记者李武军的镜头下，记录了这个实现承诺的时刻。全国锦标赛赛场边有球迷给她打的标语“孙颖莎你皮紧一点”，问她知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她回答：“皮紧一点，那天李叔（中央电视台记者李武军）也采访我了，我感觉第一方面因为我脸软一点，皮肤松弛一点；二是我有时候领先或者落后会放松，他们希望我紧凑一点吧。应该是这两个含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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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睡一会儿！我上午打完半决赛，3点多回酒店。6点睡的，7:50才起。”

　　天津的全国锦标赛是孙颖莎在7月的第四个比赛，单打拿了冠军，团体带着河北队打进了前四。她说自己是真想带着队伍上最高领奖台，可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大。

　　“全国锦标赛你给自己打多少分？”“打95分吧，不能打满分。打满分等于对自己没要求了。少那几分就是希望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能给自己打死，一打死就没啥目标了对吧？我这次比赛自己还是挺满意的，除了混双第一场就输了，其它一场没输。”

　　七月是个繁忙的月份，中国队的主力队员参加了韩国公开赛、澳大利亚公开赛、T2三站国际比赛。月底的全国锦标赛几大主力退赛，年轻的重点队员们仍然在坚持。单打打进半决赛那天，孙颖莎接受采访，还说不觉得太累，当时心想：“年轻真好！”

　　“今天早上起来有点身体反应，我也是人，不可能打到现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如果真正找原因的话，我觉得是在北京练的时候身体储备足够多。你看现在这个球很快、质量都很高，它的力量和速度非常明显。在我的训练计划中，技术训练肯定第一位，技术练完之后我会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练身体，给自己储备更多。你看我今天打到团体半决赛，虽然很累，但是一直在拼命调动自己，没有那种跑不动的感觉。”

　　“真没有！我觉得还可以。确实我的睡眠还可以，不知道她们（指队友）怎么样，我面对紧张从来没有睡不着，一直到现在啊。但我不知道以后面对奥运会或者世锦赛决赛会不会睡不着，目前睡眠一直还保持得不错吧。”

　　不到19岁的年龄真不足以总结人生，只能说孙颖莎到目前为止还比较没心没肺。但是关于充沛的体能这方面，简单归结于年轻还真不足够，接下来我继续就身体训练这方面提问，果然有很大的收获。

　　“上午技术训练完，11点，练40多分钟。下午根据体能教练的安排，如果他觉得还需要加，练完技术6点多钟再加40分钟到半个小时吧，每天都会这样。但是如果体能教练觉得够了，就不用加了。我非常重视练体能，现在比赛这么多，强大的体能保证是第一位的，不能出伤病。”

　　“北京我有一个体能教练，在外国的时候他跟不了，会发给我一些体能训练的计划，我自己按照计划练。其实体能这方面，临时练和提前储备很不一样。好几个公开赛连着，我首先要在前两个星期把体能先储备好，这才是关键。不可能临时明天有决赛，今天练身体，肯定不能这样。体能教练帮我储备很多，出去比赛保持住就可以了。”

　　“对，不会练很多，该练的在北京都会练，让身体处在很好的技术状态下，每天稍微练一点保持住就可以了。”

　　“现在看不出来，因为大家都在加练体能。球改了之后，确实要求体能比较多。我没觉得身体特别占优势，只是体能一直保持得还可以。”

　　忍不住笑着对她说：“我要把这个录音留10年，10年以后再放给你听。很多时候不是人家不储备，是储备不上了。”此时的孙颖莎，头靠在训练馆的墙上，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没听懂。跟莎莎聊天，总有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感觉，她的单纯让你希望生活永远不要给她太大的挫折，让她的岁月总是这么静好。

　　全国锦标赛单打，我在工作台上看比赛，经常跟尹霄、陆元盛两位老教练坐在一起。这两位是中国乒坛的泰斗级人物，分别担任过中国男队和女队的主教练。他们毫不掩饰对孙颖莎的喜爱，也经常一起讨论如何改进队员们技术上的问题。“我跟尹导陆导坐在一起看你比赛，尹导说你花钱大手大脚。”

　　“我生活中活得挺细的，只花钱买对我有用的东西，还得看价钱适合不适合。我不是那种东西特别贵只要喜欢就去买的人，不是那种特别爱花大钱的人。”

　　大约是对尹导的意见特别看重，小姑娘真急了。忍不住告诉她真相：“傻丫头，尹导说你花钱大手大脚是指你在场上，比分领先容易放松，尹导才不会关心你生活中花钱什么样！”

　　“啊，那我明白了。但我生活中真没大手大脚，生活中花钱还是要看这个东西对自己适合，而且最好还很便宜。不会给自己花冤枉钱。”她说这话时候，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小姑娘的心思，确实大人很难搞明白。请问，难道尹导说你场上比赛“花钱大手大脚”，不比批评生活中“花钱大手大脚”，要更来得严重一些吗？

　　很多时候，天才的出现，都有些不讲道理。孙颖莎在国家青年队呆了一年零三个月，第一次打交流比赛就上一队。两三个月之后的日本公开赛，拿了单打和双打两个冠军，期间还战胜了当年势头最猛的平野美宇。接着又是亚运会团体和混双夺冠，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就和王曼昱一起拿了双打冠军。而这个时候，她才不到19岁。

　　“2018年那会儿备战亚运会期间，挺低谷的。输石川，输浜本，那会儿李指（中国女队主教练李隼）天天说我、骂我，迷迷瞪瞪的。”

　　“他没有骂我，当时罚了我跑一万米。我那时候状态那么差，练的也不明白，技术上找不着突破点，天天跟黄导（孙颖莎的主管教练黄海诚）聊。备战亚运会，站队集合就说我，罚跑一万米。跑步的时候没别的事儿，我就一直在思考。其实有时候一个点想想就通了：有什么的？旁边的大队员、大姐姐都说很正常，没什么。我这个人性格挺大大咧咧的，挺活泼的。不会让自己陷到一个情绪里面。跑完就想通了，就好了。”

　　“站队和跑步的时候没哭，回去哭了。我挺爱跟人交流的，喜欢跟人多聊。因为女孩跟人聊，把自己的不舒服说出去，会好很多。

　　“我一般跟她聊得挺多的（指着正在训练场上练球的顾玉婷），布达佩斯世锦赛，我俩住一房间，她每天跟我聊，天天给我调节，尤其我跟伊藤打的时候。我晚上睡挺好，她说她有点紧张。”

　　跟孙颖莎聊天挺有意思的，她有主意、有逻辑，心无旁骛。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不顾一切。她才不到19岁，却连一点儿少女的生活都没有，每天就是练技术、练身体、看录像。她说自己休息时间就是睡觉，让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在外界评论孙颖莎技术打法先进所以能够驰骋世界乒坛的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只有熟悉每一个对手，站在场上才能不慌。

　　“亚运会那段时候自己慢慢顶一顶、顶过来了。青奥会打得还行，慢慢人好一点，顶起来了。到2019年，大循环我不一场没输嘛，打到12强，整个人就感觉气儿缓过来了，顺了。其实有时候一个点、一个瞬间你就感觉长大了一点。”

　　孙颖莎的采访，我尽量保持原本她说话的语言和节奏，相信大家和我一起，会感受到一个既青涩又老成、既天真又执拗的莎莎。用一句乒乓圈内人的评价：主意很正。

　　“你会不会从别人那里借鉴一下经验？比如说小枣、丁宁，她们都是历经磨难最终成功，她们说的那些东西你会去借鉴吗？”

　　“我有时候也会看她们大队员的一些采访，觉得她们有些经历是可以借鉴的。不能说我就会像她们一样经历到，起码她们说的我会理解到。会想，以后有一天我这样会怎么办？好多事情提前告诉自己，比真到那个时候自己再去解决要好。但是现在毕竟我才18岁不到19岁，还在拼的阶段。包括跟黄导一起做的这几年的规划，还是要冲，冲到哪算到哪儿。有一天真到绝对核心、真的成为绝对一号的时候，相信那时候我的技术和心理已经练到很好了。现在打球，包括心理，还是整个人挺能自我控制、挺平静的。这几年就是大胆往前冲，真到需要抗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能顶得住。”

　　《乒乓世界》杂志摄影记者边玉翔说过一个故事，2017年日本公开赛孙颖莎刚刚拿了两个冠军，回到队里，边老师去给她拍照：“小妹妹，来给你拍两张照片。”

　　回到采访现场，孙颖莎一直轻轻倚着训练馆墙壁坐，看得出来比较疲惫。其实有时候会猜测，采访里的哪些话是她想装成大人才说的？当我说出“结束采访”这句话，孙颖莎赶紧拿起手里一直抓着的半个糯米糍，一把塞进嘴里。这姑娘没吃晚饭，她没跟河北队的教练说，也没跟我要求。“我说得可以吗？你就剪接一些，差不多写写就行了，对吧？”问完也不在意答案，她当天的下一个安排，是去看正在进行中的全国锦标赛女团决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