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敲开核桃模拟骨折声音、掰开压碎西柚模拟血案——游戏音效师将稀松平常的声音变成了令人胆颤的艺术,只有将之与视觉效果结合才能制造真正的恐怖氛围。演化意义上,身体恐怖(body horror,指对生物体进行不寻常的变形、破坏和侵害而引发的恐怖效果)本质上是我们对疾病感染源产生的厌恶,这是生存的关键。
神经科学家提出,岛叶皮质在其中扮演了关键作用:它虽然主要对负面刺激(如身体变形)反应,却和奖赏回路密不可分。此外,具身认知理论(embodied cognition theory,将心智与身体体验联系起来的理论)指出,恐怖游戏或许能模糊身体本身与工具的界限,从而使玩家获得对抗恐怖环境的成就感;其他研究则提出,玩恐怖游戏能够让我们更好地应对现实生活中的恐惧。
如果你想在避免血腥混乱的同时,感受搅动别人胸腔内脏的声音,只需一个西柚就可以做到[1]。把它剥开、揉捏、挤压,再稍微进行音效调整,这个酸涩的水果就能非常逼真地模仿出令人作呕的、内脏汩汩破裂之声。
在电子游戏中,音效设计师已经掌握了一种独特的艺术,他们能够将平平无奇的噪音转化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比如敲碎核桃的声音能够被转变成骨头断裂的声音[2];将绿色史莱姆砸到地上,则能模仿出血液、呕吐物和肠子喷溅四散的声音;用泵抽取这些液体,则可以创造出许多湿漉漉的、粘稠的声音场景。偶尔,音效师甚至还会使用人类颅骨来创作音乐。对于恐怖游戏而言,尤其是想要营造出令人胆寒的效果时,恰当的音效是创造恐怖氛围的关键。游戏开发者不能仅仅将玩家置于暗室中便盼望获得恐怖效果,只有将听觉和视觉效果相结合才能真正在暗室中营造出可怕的氛围。
绿色史莱姆:尼克国际儿童频道的标志性绿色黏液,也被称为史莱姆。这种绿色黏液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的一档节目《You Cant Do That on Television》,在这个节目中,当任何人说“我不知道”时,就会有绿色黏液从上方倾倒下来。
动机工作室(Motive Studio)最近发布的重制版《死亡空间》接受了这一挑战。开发者甚至在这一生存恐怖游戏的开头添加了内容警告:游戏里刻画了创伤性事件和自残行为,除此之外,还包含血腥、暴力、穿刺、呕吐的元素,以及比《德州电锯杀人狂(Texas Chainsaw Massacre)》全系列加起来更多的肢解场面[3]。而对于恐怖题材爱好者来说,这款游戏则能让他们安全舒适地坐在沙发上面对恐惧和未知。
即使仅仅观看游戏视频,我们的大脑也会对身体恐怖这类内容产生强烈反应,这有其内在原因。艾瑞克·莱昂纳迪斯(Eric Leonardis)是索尔克研究所的博士后研究员,他关注人类和动物行为相关的神经科学研究领域。他曾以2022年发行的《蔑视》*为样本对“恐怖”进行研究。《蔑视》营造了一个陌生而又诡异的世界,其中充满了血肉和金属元素,包含许多尸骨横飞、血肉模糊的场景。它使用了许多恐怖音效,只有大量湿漉漉的撕扯声才能营造出贯穿其中的吱吱作响和爆裂噪音。
《蔑视》:Scorn,一款由Ebb Software开发,灵感来源于H·R·吉格尔(H. R. Giger)的第一人称生存恐怖游戏。
莱昂纳迪斯提到:“具体来说,通过将身体作为特定故事中焦虑的核心来源,身体恐怖得以展露。”这意味着,其中通常会出现“身体被怪诞地破坏和扭曲”,例如其腐烂、残缺或被污损的样子。人类对这些可能让自己生病或感染的东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可参见各个版本的《最后生还者(The Last of Us)》)[4]。“而这种厌恶感,实际上是人类生存本能的体现,”莱昂纳迪斯说道。
结合适当的情境,成功的音效能够激活影响我们身体反应的脑区。碾碎水果的声音本身或许不会让人产生不适感,但如果加上开膛的视觉效果,我们的大脑会改变对这一声音的处理方式。大脑的岛叶皮层还能够帮助我们区分自我与他人,而这种区分可能会引发我们厌恶反应的波动变化。比如说:自己挖鼻孔虽恶心,但看别人挖鼻孔更恶心。
“岛叶皮层实际上会选择性地对身体残缺和损毁的图片作出反应,所以尽管它对负面刺激非常敏感,但也与奖赏回路有关。”莱昂纳迪斯说道,“当我们观看负面刺激时,岛叶可能会释放各种令人愉悦的化学物质。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人们会有这种病态的好奇心并热衷于主动寻求恶心感。”
在游戏中,我们的大脑与身体之间是如何关联的?具身认知理论将心灵与身体体验联系在了一起。“我们的想法和推测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莱昂纳迪斯说道。例如,当你使用锤子等工具时,可能会逐渐感觉它像是自己身体的自然延伸。在游戏中也是同样的道理,莱昂纳迪斯补充道:“例如,《蔑视》就模糊了玩家在游戏中使用的身体工具,和其利用这些可怖生物机械所探索的环境之间的边界。”
看电影可能是一种被动的体验,观众只需保持眼睛睁开即可参与其中,电子游戏却并非如此。对于游戏中的恐怖场景,《死亡空间》为玩家提供了在游戏中预警甚至直接将其隐藏的选项。但与此同时,玩家也始终有权直面游戏中的恐怖内容。在现实生活中,你可能没法真的去爆头一个僵尸,但是通过游戏手柄,几个小时内你就可以成为一名僵尸猎手。
一些研究人员认为,玩恐怖游戏的好处并不限于对恐惧的纯粹享受。2019年在丹麦奥胡斯大学进行的一项研究表明,通过玩恐怖游戏,人们能够学会如何去应对恐惧(无论是因游戏还是现实世界中的刺激而引起的恐惧)[5]。原因在于,反复暴露于其中能使恐怖体验愈加愉悦,甚至会激发玩家对更极端恐怖体验的渴望,以此来考验自己的勇气。或许,我们只需要多花一点时间去捏爆葡萄柚,就能逐渐习惯那些让我们厌恶的事情。
Haojing:当具身认知与恐怖游戏相结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出于好奇心,立马领了本篇文章的翻译。以前并不十分理解,为何有人竟然会痴迷于此?如今得知,不仅岛叶能使我们从中收获愉悦感,恐怖游戏模糊了我们身体与工具之间的界限,也能让我们在对抗恐怖环境的过程中收获成就感!着实让从未玩过恐怖游戏的自己认识到了恐怖游戏的新世界。此时也想亲身体验一下了~(搓手手)
视野多雾:多年恐怖片和(看别人玩)恐游爱好者,坚持认为创造恐怖是一种优雅的智力形式;之所以学习心理学也是想借此研究超自然现象,理想职业之一是驱魔师助手(认真脸:看到过一位神经科学教授兼职驱魔师),看到这篇于是光速认领。
之前读到观看恐怖片是一种良性受虐(Benign Masochism),深以为然;这篇文章则是基于神经机制给出了更具体的解释:负面刺激或许能够激活奖赏回路,由此岛叶会分泌愉悦物质——一切都合理了,我们恐怖片爱好者从此拥有理论武器,站起来了。朋友们,请向我安利恐怖游戏和恐怖片,让我们相约激活脑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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